作者|尖椒

除了悲惨寻子,打拐故事还能怎么拍?

五百执导的《浴火之路》将打拐题材内核的“悲”与犯罪类型片的“狠”结合,上映三天,票房近2亿,上座率和预测票房都在稳定增长。

这是今年国庆档难得满足类型期待的故事:三个极具特色的主角,组成“打拐铁三角”,踏上一段寻子与寻仇之路。

一些观众认为《浴火之路》的观感有些割裂,前半段有些黑色荒诞色彩,也有着西部公路片经典的剧作结构,一直到赵子山杀胡子的戏份整部戏都还在水准之上,但最后一切突然急转直下:卖自己孩子的陆永安走在路上被雷劈死,人贩头子老金自己跳入水泥坑救孩子被淹死。

在与导演五百的对话中,我们了解到这种割裂感的由来:《浴火之路》虽然是一部基于现实题材的影片,但从天上掉下兔子开始,影片已经覆上一层“超现实”的色彩,他想通过这种“连老天都在帮你”的情节,为无数孩子被拐的家长“出口恶气”。

近两年,以《消失的她》《孤注一掷》《默杀》为代表的情绪奇观电影,通过社会议题 犯罪奇观的创作公式获得不错的市场反响。《浴火之路》关注“儿童拐卖”这一社会议题,但并不着墨于拐卖产业链的奇观,而是通过三位特殊家长的打拐之路,完成对“宿命感”的解读与角色的救赎。

一直深耕悬疑犯罪题材的五百近些年愈发感觉到影视创作“拐点”的到来:犯罪类型的创作陷入模式化的重复,部分创作者脱离观众也脱离现实生活。他希望能通过新鲜的角度、极致的人物以及更贴合观众喜好的剧作节奏,始终与观众站在一起。

老虎、狼与兔子

极致的人物设定,是五百想拍《浴火之路》最初的冲动。

崔大路是丢了孩子的社会大哥,一头失意落魄的“虎”,赵子山是凶狠暴戾的寻仇之“狼”,不达目的誓不罢休,再加上经历凄惨、内心倔强的“兔子”李红樱,组成了“打拐铁三角”。

同为猛兽,虎和狼也有区别。“在我看来,狼比较专注,而虎有些慵懒,因为崔大路孩子被拐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太‘虎’了。”这头虎也在找孩子的过程中逐渐显露出本性凶狠的一面。

三角人物关系提供给观众无尽的想象空间,为影片前半段公路片的剧情提供支点:三人的背景与前史纠葛陆续展开,各自寻仇、寻人、寻钱的目的也逐步揭露。

赵子山的孩子被拐后,被胡子残忍杀害,因此他一路寻仇,就是为了能手刃敌人。而李红樱不停赚钱也是为了能赎回被前夫卖掉的孩子,三人看似目的不同,利益相悖,却在一路冒险中建立起情感羁绊。

近年来,犯罪类型片愈加丰富,题材也陷入同质化明显的窠臼,找到一个新鲜的角度成了难题。在五百看来,特殊的人物及人物关系就是破题的关键之一,“就像当年拍《白夜追凶》,我就觉得这个人设目前没有,一定要赶紧拍。如果你想到一个很好的人物关系,其实可以反向去选择依托于什么题材,是打黑、刑侦或者其他更合适的。”

《浴火之路》剧本交到五百手上之前,编剧尚可已经写了七年,之后又修改了三年才开机。五百透露,这三年主要的改编重点在平衡三个人物的强度,“三个人缺一不可,但放大任何一人这个故事都撑不住,比如偏向赵子山就会变成复仇片。”

极致的人物设定,也需要有匹配的演员。

最先定下的是肖央,五百刚和他合作了《扫黑·决不放弃》,觉得“彼此了解,沟通成本也很低”。五百与肖央同岁,“我们在那个年代经历的很多东西都比较一致,一聊起来打拐这个话题大家的共情与想法比较接近。”

然后是赵丽颖。彼时赵丽颖的大银幕作品并不多,五百对她在《风吹半夏》中饰演的大姐印象深刻,“小小的身体,但内心又很坚强。”

最后的“狼”找了很久,有一天选角会上突然提到刘烨,“我看过他主演的《硬汉》,就请他来试妆,感觉一下就对了。”

五百擅长找到演员与角色的适配度。《白夜追凶》在选角时,五百力推当时平台并不看好的潘粤明,后者则成功拿到了自己的人生角色。《“大”人物》里采用之前广受质疑的包贝尔饰演富二代大反派,甚至为其开拓出一条新戏路。

一部“超现实”的现代武侠片

“我在看剧本的时候一度想改成古装片。因为这三个人就像武林中的大侠,非常有江湖气”。在对话中,五百意外地讲出早期创作的另一个方向,不过最后考虑到现实议题的落地性,还是将故事拉回了上世纪90年代,拐卖事件频发的时间。

但这份“侠气”保留了下来。“实际上影片从调色、选景到拍摄风格,都在做一部武侠片。”

原剧本中的故事发生地在沙漠,五百一开始想去银川勘景,但觉得沙漠好多人都拍过,“怎么拍也还是沙漠”。最后,他选择了东川一个中国泥石流研究基地。“一下雨山体滑坡,整个风格和三个人的内心特别像,黑压压一片,死气沉沉。”

举人镇则选在“世界非遗”普洱景迈山山顶一个镇子,整座山是一座巨大的茶山,由于地势高,平时摄制团队要开一个多小时盘山公路抵达山顶,晕车的人只能住在山顶的村长家。

显露出“西北苍凉感”的公路部分同样在云南取景,但也充分考虑了地貌差异,横跨整个云南。剧中有一段三人抢车的戏份,背景的红土地是《无问西东》中出现过的一个空军基地。从昆明到东川、西双版纳,然后到普洱、景迈山,打拐铁三角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。

在影片中融入社会议题是五百的强项,但《浴火之路》有些不同:影片的基底与现实议题紧密相连,但影片并未将过多笔墨放在拐卖人口链条的展现上,对寻子家庭的刻画也只有寥寥几笔。五百认为,“现实主义的力量是不需要有过多渲染的。大家对于偷孩子抢孩子这件事,只要一说到,大家就会恨人贩子,这是观众共通的情绪。”

以往打拐题材影片中的家长通常都是绝望无力的,《浴火之路》并不将重点放在“悲”上,而是化悲愤为力量,想为这些家长“出口恶气”。

在五百看来,主角三人其实很难在现实中找到原型,“现实中的家长找了几年之后的状态会更加绝望”。打拐这一议题一直都有讨论,并不是当下社会热议的焦点。透过这个议题,他想寻求观众更广泛的共鸣:当你追寻某一目标时,需要更坚定一点,不要有太多杂念。

他听过一个真实事件:

一位母亲的孩子丢了,找了很多年后选择忘记这件事,迎接新的生活。当日子一点点变好的时候,有人告诉她,某一座山的山脚有个要饭的小孩特别像那个丢失的孩子。她赶到那去看,发现那孩子已经30多岁,胳膊没了,腿也折了,在板车上用嘴叼着饭盆往前走。母亲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丢失的孩子,但是她已经无法重新接受这个孩子,转身走了。

“现实实际上是挺残忍的”。回到《浴火之路》,五百提及影片其实还有另一种解读:当主角三人被困在山里遭遇鬼打墙之时,他们其实没有走出大山,从天上掉下兔子开始的一切都是幻想。

但他还是想将最后美好的部分拍出来,也让影片进入了一种“超现实”的层面:面对那只天降的兔子,三人实际面临着放生和杀生两种选择,李红樱因为能体会到兔妈妈的境遇坚持放生,最后也只有她幸运地找到了孩子;作恶多端的陆永安在街上被一道雷劈中,看起来抽象又合理,因为这是“恶有恶报”的直接体现;人贩头子老金相信自己有个傻儿子是因为“遭报应”,所以才会在崔大路的诅咒中心有戚戚。

为什么要用“超现实”的手法去拍一个现实题材?

五百透露,这是他近几年创作心路的一种变化:“我们那个年代相信努力,只要努力就能改变什么,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以及社会情绪的变化,我越来越相信一种创作的直觉。”

在《浴火之路》中,这种创作直觉也存在。一个具体的例子是,老金埋人的坑原来位于一片热带雨林,但五百觉得“太真实了”,怎么拍都不对。最后剧组重新花20天搭了一个山洞,才将这场戏埋人的戏拍得具有神圣性与宿命感。

犯罪片面临创作拐点

从首次拍摄网剧《心理罪》到监制《白夜追凶》,再到几部大银幕作品,五百一直深耕悬疑犯罪题材。近几年他明显感知到,剧集已经进入一种模式化创作的瓶颈期,拐点也即将到来,“再这么创作肯定出问题,不是题材和审查的问题,是创作者自己的问题”。

作为头部导演,五百每年都要翻阅无数剧本,但真正引起他拍摄兴趣的并不多:题材同质化,角度也不够新颖。“现在编剧脱离现实生活的问题很严重,可以说80%的警察戏份与真实的办案情节并不相符。”

AI作图 by 娱乐资本论

更为紧急的危机是,依赖于模式化的创作也在逐渐脱离观众,“很多时候观众会想在我们前面。”

从最早拍网剧开始,五百往往能和观众站在一起,坚信“观众喜欢看的就是最好的”。

2015年,五百发起了弧光联盟,成员从最初的三人发展到如今的三十多人,为国内影视市场贡献了超20部类型片作品。正如弧光联盟的宗旨“友谊不是互相取暖,而是互相成就伟大的工业”,五百坚信影视工业化的力量,加入联盟的不仅有导演编剧,还有摄影、剪辑等优秀创作者,此次《浴火之路》的幕后团队中,剪辑顾问李楠一和动作导演李映辉均来自弧光联盟。

他知道现在年轻创作者面临的难题,现在已经不是影视热钱期,可试错的成本的不多。“我和很多年轻导演聊的时候,他们提出的很多题材我有时候不太理解,拍出来可能会没人看,拉投资也会吃力,但是他们也很难接受就用低成本拍出来,有时候就会卡在这。”

关键还是年轻创作者对市场的认知不够。“就像摇滚乐一样,如果这块市场只有20%,那你就要接受只用20%的成本来做你这20%的表达。”

对年轻创作者来说,五百认为最重要的就是要海纳百川:“首先别人做的任何事情你都要理解,存在即合理,同时不要囿于创作者的小圈子,应该去接触更广泛的人群。如果有人指出你的问题,也要先去接受他,而不是拒绝,越拒绝越窄,你看问题的角度很片面,拍的东西也一定很片面。”

另外,他也越来越重视“情绪”的重要性,“以前我是个逻辑狂魔,经常开会的时候会纠结剧本逻辑。比如拍戏的时候会去解释门为什么关上了,因为风吹来了,那风又是从哪来的?现在创作根本不纠结类似这样的东西了,就只管情绪,不管科学了。”

在过去几年影视行业整体水温的变化下,五百也感受到市场和观众的剧烈变化。

《浴火之路》原来的一个试映版本中,崔大路与赵红樱初见在一家小破旅馆里,赵红樱走进来,崔大路看了她一眼就说“脱吧”,后者反驳“我不是来卖的”。映前的观众调查里,不少观众表示无法理解:“为什么崔大路一定觉得她就是来卖的?”五百认为,这是观众换代的结果:“在我们那个年代,这样的事很常见,特别在这种破旧的旅馆里。但是新一代的年轻观众经历完全不同,这成了很难向他们解释的背景信息。”最终成片中,这段戏份删去了这几句台词。

类似的例子在今年上映的《扫黑·决不放弃》中出现。五百明显感到,如今的观众已经完全换了一代,“我们所表达的和他们所接受的会存在偏差。”

这更需要创作者深入生活,了解观众,创作出更贴近现在社会情绪的作品。五百告诉我们,他了解年轻人的方式之一是打游戏,“跟我的孩子一起打《第五人格》,还和他们一起去参加cosplay展”。他惊讶于现在年轻人在社交上的毫无障碍,也了解年轻人的需求:在创作上的表达要更直接一点。

影视最大的需求不是赚钱,而是提供情绪价值,达到社会影响力。只有先达到这个层面,你才能反向来赚到钱,创作的时候肯定要先想到这个。”在影视行业深耕了十多年的五百,始终将影视作品当做娱乐产品,以市场为导向,这也是他能一直稳定产出,并聚集起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的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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