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| 云舟

谁也没想到,备受期待的《749局》,能同时收获“国庆节票房第一”和“豆瓣开分5.0”两项成绩。其中主演王俊凯,更是让路人观众在陆续看完《刺猬》《野孩子》《749局》之后感到奇怪:怎么演技还倒退了?

映前,《749局》宣发主打神秘和抽象,物料极少,甚至首映礼当天(29日)才拿到放映许可证。稀缺题材内容的加成、视效大片的卖点以及王俊凯粉丝的卖力宣传,让《749局》登顶预售第一,上映首日拿下票房日冠。与票房一起登顶的,还有“难看”的热搜词条。在猫淘平台上,《749局》购票差评均接近1万条,差评比例在40%左右。

历经一天的差评洗礼后,导演陆川今日上午连发三条微博回应,隔空喊话“有什么事冲我来”,并认为差评都是“家人的爱”。

口碑撕裂带来的影响是直接的。上映次日,《749局》日票房已经从预测的1.2亿断崖式下降至7000万。

甚至不少网友直接拿《749局》与《上海堡垒》进行比较:比如说剧情结构类似,都是主角团打外星人或怪兽,同时加入大量特效场面,但场面有大量模仿西式科幻乃至漫威的影子,也采用了流量演员主演。

“《流浪地球》打开中国科幻的大门,被《上海堡垒》关上后,《749局》又狠狠踹上了一脚。”

但许多人忘了。这恰好是一部2016年立项、2018年开拍的旧作,它和《上海堡垒》本身就是同时期的作品。接到这个项目的时候,王俊凯刚刚宣布单飞不久,也才正式开始学习表演。

那个时候正值中国电影工业化探索初期,彼时人们对“中国式大片”抱有极高的期待与宽容度,无论是科幻还是魔幻,重点之一就是在视效上带来新的突破,故事更多是模仿欧美已经成熟乃至司空见惯的模板。

《749局》也花大力气在视效上,陆川曾强调《749局》中有近1000个镜头是好莱坞特效制作公司Dneg制作的,因为“制作这块不能省”。但最后呈现出来,被诟病“效仿西方审美,元素拼贴严重,对经典科幻概念挪用。”

今年五月,陆川曾接受媒体采访,谈及这八年“拼命搞钱自救”的经历。彼时,人们为其八年的坚持所动容。

但等到上映才发现,这部“只重特效”的科幻大片,在当下的口碑争议,恰如一份历史化石,映射着那个影视热钱时代的疯狂:包括《749局》在内,曾经的“爆款制造机”北京文化暴雷就影响了数十个项目,在2019年北京文化的年报中,共28个电影项目,据娱乐资本论统计,目前仅有《沐浴之王》《封神第一部》《我和我的家乡》《你好,李焕英》等少数项目上线,还有更多的项目“消失”在后续年报中,继续待在年报中的头部项目也是常年处于“筹备中”或“前期开发”的状态。

唯一的区别是,陆川坚持将这份时代遗产完成了下来,甚至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;而更多的公司和更多的烂尾项目,则随着那个时代直接烟消云散。

从梦幻开局,到自救重生

《749局》曾有个梦幻开局。

2015年,《九层妖塔》上映,票房6.81亿,陆川证明了自己执导商业电影的能力,实现了从作者性电影到商业电影的转型。

一年后陆川在2016年腾讯影业的新片发布会上宣布了新科幻片《两万里计划》,当时他表示,“两万里计划”并非影片名称,影片的类型题材也还未知。这个项目,就是之后改名的《749局》。

当时《749局》还被视为是《九层妖塔》的第二部。《九层妖塔》中也出现了749局这一机构,那是陆川第一个工作的地方,研究的就是些怪力乱神的超自然现象。

刚开始的一切都很顺利,“当时整个行业热气腾腾的,就觉得遍地都是钱,走哪都是大哥。”当时找来投资的6家公司中,有4家都是上市公司,“我就觉得好稳。”陆川在近期的一次采访中说道。

新片计划发布后,陆川又筹备了两年。2018年10月,正式开机。

但好景不长,就在那段时间,娱乐行业遭遇税务“大地震”,热钱逐渐离开,不少人感受到影视行业寒冬已至。

AI作图 by娱乐资本论

2018年的最后一天,陆川发表了一封《致749局所有合作伙伴们》的信,开头便提到《749局》的困难:开机前一周,他突然得到某资方通知,资金无法到位,“何时可以到位,不知道;终究可以到位多少,不知道。”

就这样,《749局》在资金缺口50%的情况下开机了。

后来在36氪的采访中,他提到当时还只收到了30%的款项,韩三平劝他等收到至少85%的投资后再开。

他最终还是选择边拍边等,一是当时主演王俊凯的约已经签下,如果不拍后面可能就再无时间。二是之前他的戏其实都有资金短缺的情况,但每次都“化险为夷”,最后,“我们要对得起像韩三平、王中磊、叶宁、黄绍华、刘力鸣这些依旧在我们身后死扛的投资人。”他在信中如是写道。

也是在这份信里,北京文化第一次出现在《749局》身后。“三天前,北京文化已经和我们签署投资协议,他们钱将在明后两天到位。我可以负责任地说,这部电影拍摄到杀青的资金稳了。”

之后有报道称,北京文化投资份额为35%。不知是否受此消息影响,北京文化股价连涨半个月,从10.95元涨到13.39元。

彼时,陆川因为新投资方的加入感到心安,为接下来一半的戏如何拍摄做了详尽筹划,相信一切都能顺利完成。

结果这次看似是希望的投资,成了差点压垮他的“最后一根稻草”。

在陆川的讲述中,从2019年7月开始,他有了非常危机的感觉。当时账上已经没有钱,“资方一共就打了两个亿左右,整个后期完全是空挡滑行”。除了公司,他还要坚持养着二十几人的后期团队,一点点垫钱,希望把片子做完。

几乎在同期,投资方北京文化也出了问题。

2020年4月29日,北京文化披露2019年年报的第二天,已经卸任的原副董事长娄晓曦公开实名举报,称北京文化涉嫌财务造假。举报中提及,宋歌挪用上市公司资金进行业绩造假,用于完成摩天轮业绩对赌,以及为高管离职股票套现。

这次“地震”带出了北京文化业绩上的一系列问题,资金链受到严重影响,相应地,那些被它承诺投资的项目也遭受牵连,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号称要投资30亿制作的《封神》,其25%的份额被北京文化置换了一块不可开发的土地。(具体可见:投16.55亿豪赌《封神》,解决3.88亿诉讼,北京文化死而复生?)

受到影响的远不止《封神》。《749局》在北京文化的年报中年年出现,却从一开始计划的2021年发行,变为了遥遥无期的“待定”。

开弓没有回头箭,戏拍完了,杀青了,钱投进去了,这艘大船必须往前走。

导演陆川也主动在公众视野“消失”,因为只要他一出现,就一定会有人问他《749局》的进展,他答不出来。“这部电影没做完,我不会做下一部。不然好像‘精神出轨’”。

疫情期间,陆川一直在想方设法自救,最直接的办法是拍广告,周期短,来钱快,还锻炼了团队执行能力,挣了一点,就多做一点镜头。陆川接连拍摄了20多条广告,合作方不仅有知名车企、还有快消、化妆品等多种类品牌。他还接了《我就是演员3》的导师工作,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类综艺。

陆川慢慢填上了负债的窟窿,但这些钱仍然养不起庞大的视效团队。

陆川想拍剧集。这是他在MBA进修后得出的结论:如果只靠广告这条单一业务线支撑,公司发展很危险,而且剧集明显更符合公司的强项:内容研发。但是公司自研项目周期长,人才也不足。于是他接了兄弟公司买了版权却落地不了的《good doctor》,自己重新写剧本,自己找平台,挣承制费。这就是去年11月芒果TV播出的《非凡医者》。

干的这么多“副业”,陆川称之为“打工”,一切都是为了《749局》。

在这个过程中,支撑他的不仅是“不辜负投资人”的信念,更是在反复剪辑《749局》的过程中,相信这是一部值得上映的好内容。“这部电影里有我非常强烈的一个表达。《749局》讲了一个少年的成长......我大学毕业就被分到了749部队,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。《749局》里边有我自己的青春经历,也有向我的老战友致敬的成分,所以这个电影我是一定要把它做完的。”

经过这八年,陆川对导演的角色的想法也有了转变:以前导演就像是“代孕”的,电影拍完之后的收益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,“连去电影节都要找人家问能不能借个拷贝”,但现在他一定会投资自己的电影,这是让投资人信任自己的方式。

今年年初,陆川导演的第二部剧集杀青,他算了算公司的账和挣的制作费,发现已经可以和电影的预算打平。

3月14日,《749局》开始补拍。4月22日,《749局》官宣完全杀青,全力进入后期剪辑。

这段自救之路,陆川艰难地走到了一个值得纪念的节点。

从北京文化手中死而复生,不止《749局》

陆川的自救经历,或许只是过往被北京文化暴雷所影响的创作者故事的缩影。

《封神第一部》和《749局》的开机时间相近,也经历着相似的困局:大成本视效片,遭遇出品方暴雷,乌尔善只能自己找新的投资方、挣制作费,将项目撑着做完,最后《封神第一部》的出品方中出现了猫眼。(详见链接:《封神》的得与失:工业化标杆、IP计划流产、质子团贬值)

不止是这两部,在北京文化2019年的年报中,一共列了28个电影项目,其中《封神》有三部,《画江湖》有两部,共31部电影。而这些项目中,北京文化似乎都是那个大手笔“兜底”的人:6部仅投资,1部仅宣发,其他22部均为投资 宣发。

但除了《你好,李焕英》《封神第一部》《沐浴之王》《我和我的家乡》等上映外,大多数都没了着落。2020年年报中,北京文化列出的项目骤降到11部,大量项目“消失”,之后再未出现,其中还不乏已经标注为后期制作的作品。

一部分项目随着张苗的离开去了北京精彩。比如《雄狮少年》,于2021年成功上映,背后出品方为北京精彩和百纳千成。

类似的还有《敦煌:归义英雄》,导演曹盾,编剧马伯庸,这个项目与目前北京精彩主控的《敦煌英雄》主创阵容相同。该片去年1月宣布杀青,原本定档12月22日,之后又撤档,至今还在等待合适的上映时机。就在去年定档前后,这部电影出现在”华中影视产权交易平台”上,联合出品方之一在平台上分别转让1350万和900万投资份额。

还有一些消失在年报中,之后也没有音讯。

叶京导演的两部作品,《成长在明天》于2018年立项,现在连一张海报都没有。《记得少年那首歌》原本定于2016年上映,至今未有进一步消息。杨树鹏《爆水管》,林育贤的《大卡司》都是只有项目名。《东京教父真人版》《未命名的玛格丽特小镇》更是连主创都没有,这些项目就这样“消失”了。

在2019年年报中,乌尔善还有三部作品显示筹备中,之后也“消失”在北京文化后续的年报中。

还有一些项目已经在后期制作中,后续以网大形式上线,这也是创作者的“自救”的方式之一。

比如《岁月忽已暮》,2016年开拍,2021年于网络平台播出,分账仅400万。《来都来了》今年上线网络,分账仅600万。这两部作品背后都没有了北京文化。

2019年年报中,北京文化甚至参投了不良帅IP的两部真人电影,但之后这两个项目也在2021年后消失在年报中,其中《画江湖之不良帅》今年上映。

还有几部北京文化年报中的“常客”。

《东极岛》由管虎担任总导演,2021年9月由北京七印象文化备案,在北文年报中,从2020年到2023年一直显示筹备中。今年6月,《东极岛》终于开机,似乎是另一个“自救”成功的作品。

“常客”还有一部《让我留在你身边》,编剧张嘉佳。这本小说原著是张嘉佳为爱犬梅茜所写,在2020年的采访中,这部电影的导演原本是张一白和宋晓飞,但目前显示导演空白。

这部张嘉佳的作品还未有着落。去年张嘉佳导演的另一部同名小说改编作品《云边有个小卖部》突然官宣开机,主演彭昱畅、周也,今年这部电影在端午节顺利上映,还因为打中年轻受众拿下近5亿票房。这部作品背后也出现了北京文化。

现在回看,《封神》和《749局》两部投资体量大、期待实现中国工业化进程的电影能在困局中走出,无论最终口碑如何,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两位导演的坚持。如果不是项目本身有卖点,“自救”方法得当,很多项目就在那些危机与风波中折戟,逐渐被放弃。那些在影视行业发展中画下的“大饼”,产生的泡沫,都逐渐被人遗忘。

去年上海电影节期间,陆川在与中国移动咪咕宣布合作的发布会上,谈及现在电影人都很难,因为掌握所有投资资源、发行资源的电影人很少,“难是我们共同的问题,我想讲的是很庆幸我这三年一直在思考,以什么样的产业方式来救活自己。”他的应对方法就是拍广告、接综艺,将赚的钱继续垫资制作。

这当然不应该是产业的常态,只是在如今热钱早已退潮、行业资金少的情况下,一种特殊的应对方式。

但产业的发展不止依靠个人的努力,更重要的是全产业链的健康运转,娱乐资本论以陆川八年“自救”的故事为切口,希望在行业回暖之际,还会有更多优质的、备受瞩目的项目,可以“起死回生”。也希望有些或许过时的项目,能调整到更符合现在观众的审美趣味,对得起观众的信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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